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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无法回忆起年轻时候做过的错事细节,午夜梦回里鞭笞他们的只是忏悔情绪本身,甚至可能这当中不带有一丁点的悔意,只是惧怕,只是懊悔这件事本身不应该发生,仅此而已。

那些被虚构篡改留下来的蛛丝马迹,也许在老年死亡的时候,会犹如走马观花一般,在脑海中白光乍现,带走苟延残喘的最后一丝生命气息。

但在这之前,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蛰伏起来,变成一种他们对往事耍流氓的暧昧态度。

六岁的孩子会撒谎,指着家里养的狗一脸天真的向父母坦白,满地的狼藉是家养狗的杰作,那么他会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,一句称赞的夸奖。

于是相较于善意,恶开始不断繁衍。

十二岁那年,他面对不可抗力的大自然威力时低下了头,松开了挚友的手,在那时候他的心底出现过一瞬的痛苦和懊悔,但转瞬即逝,很快就被一种更大的恐惧感所吞没。

现实场景会不断随着年纪增长,人的生存经验会越积累越多,但被虚构的记忆不会增长,它只会停留在脑海里,作为“恶”的化身存在着,无法繁衍,也无法被磨灭。

渐渐的,他掌握了这种虚构的快感。

一切在他眼里成了虚幻,现实如何变化无所谓,他已经有了最强大的武器。

于是他将这门诀窍传授给大人们——实际上村子里一半以上的大人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,他们比他更加懂得如何使用这把武器。

六年前,雨师三十三岁那天,失去了一个学生,救回了另一个学生。

眼睁睁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被水流吞没,雨师一想起来,就感到浑身刺骨的冰凉。

但他所要承受的痛苦不止这一点,被栽赃和背负起来这条人命成为了一个开端。被救起来的那个学生——为了让自己虚构的记忆彻底替代现实,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,他把自己的皮肤掐的到处都是斑驳青紫,在村里的众人面前,指控雨师对他进行了猥亵。

事实最终被这名少年口中的暗黑版本童话所顶替掉,雨师成了弃学生人命不救,被另一名当事人学生目睹后,当夜对其进行猥亵,威胁其篡改口供的恶魔。

没有人记住他付出的那十年,一夜之间,覆地翻天。

张椰子看着我,眼神平静:“那是人最擅长虚构记忆的年纪,所有孩子们都站出来,站在大人们的身前,用最稚嫩的语气说着和年纪最不相符的话。”

雨师被赶出村子,赶出他待了十年的学校。

那一天,天上下着大雨,他抱着上数学课用的一套老旧的三角尺,呆呆的站在雨中,眼神中没有了一丝情绪。

在那一个瞬间,他看到的村民和孩子们不再只是一个个鲜活的人,而是一个个形状。他眼中看到的任何东西从那一刻起,都变成了不同的形状。

只有形状。

天上开始打雷,他透过雨幕,看到周围所有奇形怪状的形状都在朝他咧嘴狂笑。

然后雨师就也笑了,他立即就明白了一个道理,数学需要天赋,但虚构出恶不需要天赋。

再之后,雨师被当地警方带走,因为孩子和大人们的好心无罪赦免,最终双方达成了可笑的和解。

从此以后,在边境线的互贸集市区,多出来一个做寿圹生意的小铺子,雨师做起了和教书育人截然相反的工作。用旁人的话来说,那就是从科学走向了对立面的世界。

他的寿圹生意不温不火,来做暖圹的人不多,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,也许命中注定他要历这一道劫。六年前那一遭之后,雨师对于形状有了自己的理解。

什么是将人从有形化为无形?

他有了自己的答案。

这个铺子开起来,就是为了帮助和他一样,生活在人类世界边缘线的那些人,用一种不会苦痛的方式,跨越死亡的阶段,彻底消失在人世间。

来寻求雨师帮忙的人,最终都或多或少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遗产,对他们这些人而言,钱财已是身外之物,于是雨师就用这些报酬,一点点打造起来这座地下园林。

大约五年前的年末,雨师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那个冬天了,他将自己关在院子里,一整个月没有出门。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瓦斯味,那是他买来取暖的炉子里泄漏出来的气体。

忽然,他费力地睁开眼,在一片朦胧中,看到一个奇异的小黑点从他的秘密基地通道上方溜下来,然后缓缓走到他面前。

那是一年以来雨师头一次看到的不是形状的人,他透过形状直接看到了那个人的本体。

那是一个小孩子,满头大汗蹲在地上,用自己布满血痕的小手包住了他苍白的手,往他手里塞进来一瓶眼药水:“你眼睛不好吗?滴点眼药水吧,这个很神奇的。”

雨师看着他,动了动嘴,他想不起来这张脸他在哪里看到过,但他觉得比这瓶眼药水更神奇的也许是这个孩子,因为自己能够看到他。

在所有形状里,唯独能看到他的眼睛。

“你是谁?从哪里来?”

小孩擦了把汗,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瓦斯暖炉,同时甩出几枚刀片快速解决了那个即将爆炸的瓦斯瓶。接着他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似乎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。

然后他自顾自傻笑起来,激动地拽过雨师的胳膊:“我姓张,你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,今天开始,我就是你的护卫,你可以叫我张护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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